我去年八、九月間發表過《殷弘緒本事、書簡解讀及工業間諜論辯正》之《前篇》、《續篇》和《後記》；夾論夾敘，更正了有關坊間談殷弘緒文章的種種謬誤，又談了一些瓷人、學者都沒有談過的觀點。

前次我有談到殷弘緒這兩封書簡的受文者奧里神父 (Louis-François Orry) 的身份，英文是「Proctor in Paris of the Jesuit missions to China and the Indies」，這身份職位在坊間的中、英譯本都出錯。英語「Proctor」一詞，是宗教界專用名詞，是監督管理教會教區神職人員的人，也偶有教外人用「Procurator」 (檢察長) 一詞稱之。但不同之英譯本誤用了「procator」 和「procurer」 二字。譯者望文生義，因為「procure」 (採購) 此字，所以亦有英譯本譯作 Treasurer (司庫)，而按英譯者中又不求證，直譯作「會計」。又稱他是「中國和印度教會的會計」。事實上 ，有冠詞「 The」 的「Indies」並非印度，而是泛指包括印度在內的南亞及東南亞群島諸國。正如哥倫布 (Christopher Columbus) 當年發現的印度其實並非印度而是美洲同理。所以奧里神父的身份和職務，正確應為「法國巴黎耶穌會中國及東南亞傳道團的監理」，是殷弘緒的直屬上司。

大象出版社《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 - 中國回憶錄》2001年紙版 (左) 及2005年電子版 (右)

我估計英文本的譯者沒讀過我的中文文章，所以應該還沒有更正；但我發現近期網上談殷弘緒的也有引用我的文章觀點。但話又說回來，在所有中譯本中，翻譯得比較接近的，是大象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 - 中國回憶錄》，其中殷弘緒於1712年發自饒州，談當地教堂及教徒狀況，與及談景德鎮瓷器生產製作的兩封信，都譯作《耶穌會傳教士殷弘緒神父致中國和印度傳教區巡閱使神父的信》。其中奧里神父的身份是「巡閱使」，這已經把意思和神髓帶到了，但「The Indies」 譯作印度，希望再版時更正之。

我在《續篇》中提及殷弘緒信中介紹了「polished metal mirrors」色釉 (法文本原信作mirois ardens，即火鏡之意)，應該就是我們的「金紅釉」，也介紹了吹紅 (原文作Soufflé red) 和灑紅釉。這些外語陶瓷專用名詞，三百多年後的今日，歐洲陶瓷界仍沿用，其影響不可謂不深。

清代民窯青花鏤空瓷二款

信又提到吹紅是把吹管的一端用紗包緊再沾紅料，然後將管子對著瓷器噴吹。全部有關吹紅的作業方法，按殷弘緒信上描述，為「先備好紅色顏料，再取一根管子，一端蒙一塊繃緊的紗羅，把管子下端輕輕貼在顏料上，然後從管子裡對準瓷器吹，顏料經由紗羅噴到了瓷器上，使之佈滿小紅點。這種瓷器更貴，也更罕見，因為要想吹的像要求的那樣勻稱是十分困難」。

有關「吹釉」的方法，《陶冶圖說》也有描述，並且解釋了為什麼耍使用「吹釉」法及施工耍領。書云：「圓琢各器，凡青花與官、哥、汝等均須上釉入窯。上釉之法，古制，將琢器之方長稜角者，用毛筆搨釉，弊每失於不勻。至大小圓器及渾圓之琢器，俱在缸內蘸釉，其弊又失於體重多破；故全器倍為難得。今惟圓器之小者，仍於缸內蘸釉；其琢器與圓器大件，俱用吹釉法。以徑寸竹筒，截長七寸，頭蒙細紗，蘸釉以吹，俱視坯之大小，與釉之等類，別其吹之遍數，有自三、四遍至十七、八遍者，此吹蘸所由分也」。

北京故宮藏雍正紅地吹釉碗二款

須知道殷弘緒有關景德鎮瓷器製作的信，是1712年9月1日在饒州寫的，當時是康熙五十一年。殷弘緒是傳教士，並非瓷人，他對製瓷的知識，是向懂瓷的教友學習的，而且接觸都是民窯。形式就等同記者採訪報導，覆蓋面廣但缺乏深入解構和細節，尤其是技術層面方面。

但《陶冶圖說》是乾隆八年 (1743) 閏四月，唐英奉乾隆命將造辦處交付的圖畫，按序編排並撰寫説明。當年五月，唐英即以左圖右文的形式編成《院本陶冶圖冊》。是御窯廠的標準製瓷「故事板 」(Story board) 。唐英是窯務多面手，對設計、繪畫、書法、燒造、管理、財政都具專業知識，殷弘緒不及其萬一。但從兩段文字，可知康熙時代的民瓷，按殷弘緒所見所知，吹釉技術一般而已。相對廿年後乾隆時代的御窯，工序之認真和講究，功力之高下，不可同日而語。

《陶冶圖說》其中一頁

原圖：作者提供（頂圖為乾隆仿影青釉玲瓏瓷花卉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