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青花瓷所用青料，當然以享盛名的蘇麻離青為首。蘇麻離青原產自伊朗德黑蘭（Tehran）附近伊斯法罕省（Isfahan Province）卡尚郡（Kashan County）加姆薩爾村 （Qamsar）。又按《明實錄‧宣宗實錄》《宣德六年（即1431年）春正月甲午條》有載關於撒馬爾罕使臣卜顏箚法兒等進貢「速來蠻」石一萬斤。撒馬爾罕（Samarqand）是十四世紀時帖木兒帝國（Timurid Empire）國都，現屬烏茲別克斯坦（Uzbekistan）。而「速來蠻 」（Suleiman）則為十四世紀時伊兒汗國（Ilkhanate）的君主。伊兒汗國最後定都今伊朗德黑蘭西北240公里之蘇丹尼耶市（Soltaniyeh），與伊斯法罕省是隔鄰。「速來蠻石」乃「蘇麻離」之近音異字詞，二者實為一物。此中的來龍去脈，我從前已在《蘇麻離青名稱溯源》一文考據過了，破題之後，不再贅述了。

淅料（左）石子青（右）

同時代應用的國產青料甚多，常用者有陂塘青，又稱平等青。是明中期景德鎮青花瓷器使用的主要色料。產於今江西樂平。據《江西省大志》載：「舊陂塘青產於本府樂平一方，嘉靖中樂平格殺遂塞」。可知陂塘青之使用時間約在成化到嘉靖中期之間。

又有浙料，或稱浙青，產於浙江紹興、金華一帶。國產青料中以浙料最為上乘，發色青翠明亮。明代萬曆中期至清代，景德鎮官窯青花器均採用此料。

再有石子青，亦稱「石青」；《江西省大志•陶書》載：「石子青、產於瑞州諸處」。瑞州即今江西上高，而明正德《瑞州府志》有載：「上高縣天則崗有無名子」，故又名「無名子」。明代中期民窯青花瓷器多用此料。後世做的上高石子青成份分析，是含三氧化二鐵（Fe2O3）5.38％，二氧化錳（MnO）29.87％，是錳多鐵少的鈷料，所以發色藍中略帶灰。聞當日景德鎮稱此為「畫燒青」，其實也是繪青花顏料之意。

回青

更有回青，配合石子青用。瓷家學者普遍認同回青來自西域。正如明宋應星《天工開物•回青》云：「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亦名佛頭青」。而王宗沐撰成書於嘉靖三十五年之《江西省大志•陶書》之《回青》條有載：「陶用回青，本外國貢也。嘉靖中遇燒御器，奏發工部，行江西布政司貯庫，時給之，每扛重百斤」。又「回青淳，則色散而不收；石青加多，則色沉而不亮。每兩加石青一錢，謂之上青；四六分加，謂之中青。算青者，止記回青數，而不及石青也。中青用以設色，則筆路分明；上青用以混水，則顏色青亮；真青混在坯上，如灰色；然石青多，則色黑。真青澄底，匠憤不得匿，則堆畫、堆混，則器亮而不青，如徽墨色」。

這記載已清楚說明配方、用法、功能，不必花筆墨釋義了。但按文意，此由布政司配給與御器廠使用之回青料，業已提純。所謂上、中等分級，並不以價值或純度分，而取決於以繪畫功能與及發色效果之優遜而分高下。大家都知道回青價昂，這不惜工本之舉，當然只能在御窯發生。

正德石子青（左）平等青（中）回青（右）

那麼回青又貴到什麼程度呢？按上文提及的《江西省大志》云：「本外國貢也」意會，再參看萬曆《明會典》之《土魯番》條有載：「嘉靖三十三年進貢回回青三百一十斤八兩，兩斤值銀二兩」。如兩斤礦石已值二兩，以天然礦石煉料，只能得粗鈷5%左右；若要提純，需以水煉，繼而火煆，再將成料分等級，再研磨漂洗，除雜提純，去蕪存菁，得青料更少。真可謂價值不菲矣。鈷料提純，直到18世紀初始識用鈷與焦炭加熱法提純，而現代以電解還原法才可達純度99%。唯元代及明永、宣之蘇青先天性含雜質太多。《明實錄宣宗實錄》評西亞進貢蘇青的品質有：「卜顏箚法兒等進『速來蠻』石一萬斤，多不堪用。」之語，便是明證。

那麼明朝一兩銀子約值多少幾錢呢？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作者用明朝萬曆年間的大米購買力相對今日，明朝一兩銀子約為今日人民幣660.8元。但古代有一百數十兩銀子就已經可買良田十畝，平民百姓一年的生活只要一二兩銀子就足夠了。所以明朝一兩銀子等如今日人民幣660元應該是嚴重低估了當時一兩銀子的購買力。如果一斤十六兩 （160錢）石頭才得鈷5%（8錢），提純折半，只得4錢，此外加工費又加半。如此一來，平民一家半年生活費僅能換得回青二錢而已。反觀今日在淘寶網購買普通陶藝水劑青料，一瓶50克才不過人民幣20元左右而已。

北京故宮藏嘉靖青花芝桃仙鶴紋盤（左）天啟青花兔紋花口盤（右）

就傳世品判斷，回青的使用，始於嘉靖（1522-1566） ，文獻有載僅嘉靖一朝官窯燒造瓷器近六十萬件，相對青料的用量亦相當大。延至隆慶、萬曆，回青仍在繼續使用。萬曆在位自1572年至1620年共48年，都用回青，到了萬曆中期以後，回青來源短絀，才全面改用浙青。但讓瓷友、學者至今仍疑團重重的，就是「回青」的來歷了。目前不僅沒有一位研究陶瓷史的學者說得清楚，就連說個紋路的都沒有，只能大而化之，含糊其詞曰：「來自西域」。

上文談過土魯番於嘉靖三十三年進貢回回青三百一十斤八兩。而所謂「回回青」，也就是「回青」。「回回」就是穆斯林。「土魯番」就是「吐魯番」，位於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XUAR - 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中部。但明代新疆還不是我國領土，西域三十六國當然也不是。吐魯番謹在十五世紀初起才向明進貢而已；迄乾隆時新疆始變成清朝的「新辟疆土」。吐魯番本來就是伊斯蘭地區。

而按萬曆十七年王世懋《窺天外乘》記載：「(上略) 官窯，我朝則專設於浮梁縣之景德鎮，永樂、宣德間，內府燒造，迄今為貴。以蘇麻離青為飾，以鮮紅為寶」。又萬曆十九年高濂《遵生余箋》亦有「宣窯之青乃蘇渤泥青」的記載。所以有學人認為「回青」就是與「蘇麻離青」及「速來蠻」同源的青料，最合理的來源推斷，是從陸路經上文述及之兩個地點，即「吐魯番」和「烏茲別克」進口我國的。

（待續）

正統青花松竹梅紋罐（左）景泰青花八仙慶壽紋罐（右）

原圖：作者提供（頂圖為北京故宮藏成化青花麒麟紋盤及平等青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