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幼時鍾情瑪雅文明 (Cultura maya) ，他當日購閱的大量有關書籍，已因他留學、工作長年在外已束諸高閣；我近日整理舊書時始重見之。想當日余伴讀之時，吸引我的，並非瑪雅的天文、曆法，而是陶藝。

瓷友都知道我心儀少數民族織物及陶器，例如前些時談過的「滿者伯夷」赤陶器就是一例。瑪雅人製作陶器時使用盤泥、泥板和手掐成形，之後在戶外露天處以火炭、草、木明火燒製，其法與燒製兵馬俑和「滿者伯夷」赤陶器大致相同。國際上稱不用轆轤，純以手工製作的赤陶器為「Terracotta」。瑪雅陶器亦可納入此類。

大汶口文化紅陶繩把鬹 (左) 、龍山文化紅陶鬹 (中) 、瑪雅赤陶三足杯 (右)

從瑪雅赤陶俑觀察，瑪雅人的穿著和服飾都顯示仍是部落社會，民生要求較單純，生活條件相對簡單。從瑪雅的赤陶容器亦可觀察到，當時生產日用器的工藝不複雜，原料沒有精煉、燒製技術亦不先進，甚至沒有比同期或之前的希臘、埃及和中國先進。如果從瑪雅文化的赤陶器形制、材質、技術來比較，卻和中國的新石器時代 (Neolithic) 龍山文化、大汶口文化、馬家窯文化等極為相似。由於瑪雅文化亦是發軔於公元前的新石器時代，文明發展進程相約是可以理解。

略有不同者為瑪雅的赤陶成份和龍山、大汶口、馬家窯等略有不同，因為瑪雅地區周圍的土地都是石灰岩，所以赤陶土含有大量方解石 (calcite) 成份，方解石就是碳酸鈣 (CaCO3) ，有定形的功能。而瑪雅人在製陶坯時用草木灰和細沙與土混合，此配方有強化坯體的功能。

赤陶瑪雅戴頭飾貴族俑三款

令我讚嘆不已的，是瑪雅赤陶品的藝術形態和視覺藝術的表現，但這不表示瑪雅赤陶藝術凌駕於其它國家已發現的赤陶藝術品之上；例如公元前246-208年中國的兵馬俑、公元前十三至十六世紀的埃及十八王朝的神像，和公元前二世紀的希臘坦拿加地區陶俑等，都可互相媲美。從生活必需品和工藝品的製作技術層面而言，瑪雅文明的工藝技術，基本是處於新石器時代和銅石時代 (Chalcolithic 或 Copper Age) 的水平，個人絕對無法想像部落文化會與高深的天文、曆法、建築、數學等科學掛勾。

養美洲豹作寵物的貴族男俑 (左) 織布的貴族女俑 (右)

令人奇怪的，反而是在大約公元三至十世紀的瑪雅「古典期」 (Classic）間，瑪雅已步入繁盛，從部落文化發展到城邦文化，互訪互市，但文明反而慢慢衰落，繼而發生內亂，戰爭、遷徙，最後甚至滅亡，科學發達卻一點幫不上忙。至今尚存者，只有瑪雅遺跡、語言、信仰，和各地瑪雅人至今仍沿用的瑪雅曆；等同全球華人至今仍沿用夏朝創製的農曆一樣，二者有一定程度的相同習性。

瑪雅彩繪動物圖案赤陶盤 - 蛇(左) 豹 (中) 鷹 (右)

盛世藝術通常都由王室帶動，藝術和精英階層關係密切，古今中外皆然。此點亦反映在瑪雅藝術品上。因為赤陶的可塑性高，成形工藝技術要求又低，考古出土的各類瑪雅藝術品中，赤陶器是工藝最成熟、動感最強的藝術品類別。而瑪雅赤陶藝術品，從傳世品看，有兩個大類，其一是以戰士形象為主的陶俑，其二是人物故事為主的彩繪直筒形水器。

赤陶瑪雅盛裝戴羽飾珠寶君主男俑二款

瑪雅文化有強烈的階級觀念，王室是政治統治體系的核心，君主是最高統治者，有半人半神的身份，地位最高。瑪雅人尚武，在內亂和部落侵略常引發戰爭，所以瑪雅人信服軍事領導才能強的君王，從而發生戰爭時，瑪雅君王最喜御駕親征，身先士卒；而貴族亦往往擔任軍事要職。所以傳世最多瑪雅男性陶俑，形象多是戰士；而從服飾可以判斷，其身份是君主、貴族。瑪雅陶俑在博物館排列之隊形，的確有點小型兵馬俑的味道。而在相同的歷史時段，在中國西安，秦人亦燒製了異曲同工，但規模卻龐大得多的赤陶兵馬俑隊伍。

赤陶瑪雅貴族女俑三款

雖然在瑪雅歷史上亦有女兵，但並非主力，所以以戰士形態出現的女陶俑未見。但因為瑪雅最早是母系社會，女性的地位較高，所見女性陶俑皆衣飾華麗，應是貴族，而衣飾大都有染彩，更形華麗。瑪雅彩陶上，動物也常會出現，尤其是美洲豹，陶器圖形常以之來表示力量和強悍。

印尼皮影戲偶

瑪雅彩陶水器多為直筒形，大者為瓶，小者為杯，多以彩繪通景表達，內容多為人物故事形式，人物幾乎固定為神祗、君王、武士。陶器的彩繪人物風格略為誇張而有層次，造型有點印尼皮影戲偶 (Wayang Kulit) 的味道。雖然此時瑪雅人已懂得像古希臘人一樣用粘土和礦物製作了顏料和不同顏色的裝飾粘土。但彩繪卻仍以使用黑色、紅色為主，而底色一般只用奶黃色化粧土。

瑪雅書吏陶俑有類似書寫工具 (左) 有厚棉軟甲及盾牌的瑪雅戰士

瑪雅人對繪畫紋飾的重視，甚至超越器皿本身，繪畫筆觸細膩，有以毛筆描繪的效果，而恰恰瑪雅人當時已懂得用獸毛製成毛筆應用在書寫和繪畫了。從考古遣址或墓葬出土，亦發現有書寫工具、顏料罐、調色盤與及研磨顏料的杵臼；亦發現有書吏 (scribes) 的赤陶人俑和浮雕。因為瑪雅平民並不識字，書吏是精英階層出身有學問的「寫字繪畫人」。

瑪雅彩繪神祗赤陶直筒形水器 - 太陽神 (左) 月神 (中) 死神 (右)

瑪雅人在公元前三世紀的「前古典期」已懂使用毛筆，而中國的蒙恬亦在公元前三世紀秦代時發明並全面使用毛筆。但有學者認為之前瑪雅毛筆已經存在，「前古典期」實則是由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250年。而實際上，我國在公元前14世紀的殷墟考古，也有發現以筆書寫甲骨文的痕跡。由種種忖之，瑪雅文化與中國文化似乎有一定程度的連繫。

墨西哥出土瑪雅赤陶欒舞圖彩繪筒瓶

原圖：作者提供（頂圖為瑪雅赤陶筒形瓶彩繪死神巡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