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終於下雪了！只不過那姗姗來遲的飄雪錯過了二〇一五年的聖誕，也與二〇一六年的元旦擦身而過。初雪是冬季的重要點綴品，今年卻應不了節，稍覺遺憾。我對銀白的雪花有偏愛，喜歡它輕盈又有動感。有時靜如處子，像串串銀珠從天而降；有時卻凌虛御風，猷如婀娜多姿的舞娘在婆娑起舞。雪意濃時，我會步出門外，任由飄雪擦我兩頰，撫我眉梢。舔到唇邊片花時，已不知煩惱為何物。 每次賞雪，必定入神。在腦海裏翻箱倒櫃，昔時回憶盡現眼前。尤其是少年時代的上海雪景——銀白色的瓦頂；屋簷下的透明冰柱；濕雪上的單車痕跡；一碗灼熱的油豆腐粉絲湯…..一對會說話的眼睛，一張楚楚可人的瓜子臉。

繾綣歲月 編織愛情悲劇

那是一九五八年雪粉飛翔的初冬，校園操場側的涼亭已感寒意。坐在冰冷石凳上的我，正在賣力地拉著手風琴，不時用眼角挑望远方女生宿舍盡頭那個窗戶。心神恍惚的我，和凍僵的手指把練得滾瓜爛熟的「藍色多瑙河」彈到走晒音。終於，那張美麗的瓜子臉出現了。她探頭張望，看到我後回眸一笑，隨即關上窗戶。 二八年華的她當時已是亭亭玉立的校花，是眾多男生的夢中情人。白裡透紅的臉掩蓋不了嘴角的佻皮笑容。她沉默寡言，冷漠高傲的神態，也藏不住她熱情豐富的少女心。由於仰慕她的追求者太多，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站在遠處遙遙觀賞。最後，我想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真理，利用她閨蜜的關係靠攏她，希望用我的真誠打動她。久而久之，蒼天不負我，她中了我借助丘比特的一箭。緊接的那段歲月，如鳥翔空、如魚得水。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均令我陶醉。這段繾綣纏綿的歲月，最後編織了一個令我抹齒難忘的愛情悲劇。

成功出走 滯留農村

不久，上海市政府號召知識青年下放落後的農村，為安徽省當地居民盡一分力。瓜子臉和我齊齊報了名，我們一起插過秧、挖過運河。即使食無定時居無定所，躺在農地摘星許願時，開心快活人還數這對小情侶。直至三年後的一個風雪夜晚，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感受突然湧上心頭。眼前閃過一幕幕人生旅途的快鏡：在鄉下成家立室，生兒育女…..一種莫名的恐懼將我吞啜。終於我鼓起勇氣，向瓜子臉道出心聲：「我們要為將來前途作打算，不如一起去香港打拼。」她欣然答應，並積極籌備這個長途旅程。六個月後，我的通行證順利簽出，而她的申請卻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我們不停地各處奔走，疏通，哀求，最終變成絕望。當時正在醞釀文化大革命，再不走就會永遠失去離境的機會。 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突然變得呆滯無神，强忍著的淚花在她眼中閃爍。她似乎在凝視著遙遠的未來……..那裡聽不到手風琴聲。最後她平靜地對我說：「你不屬籠中鳥，還是抓住機會出去闖番事業，我繼續努力申請簽證。走的時候我就不送你了。」帶著莫名的空虛和失落，我回上海老家准備行裝去香港。

「不要後悔你的抉擇」

臨走那天上海大雪紛飛，我照例走出門外欣賞飄雪。雪花中我突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從未見過她如此哀痛無助，整個世界似乎停止轉動。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比兩人相處的三年還要長久。還未及開口，她已掉頭拔足狂奔，瞬間消失在飄雪中。這張瓜子臉的最後一刻，像烙印般深嵌我心，沒法磨滅。 抵港後我寫信無數，但她祗回過一封信：「你瀟洒地離開我，我的心已陪你同往。雖然渴望在你身旁，但不願成為絆腳石，不要後悔你的抉擇。」再見到她時已經是三十多年後的事，臉上蓋滿歲月沖洗的痕跡。已經當上了婆婆的她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愛她的丈夫和兒孫。我們互相寒暄問候，猷如剛認識的朋友。但在她眼中我看到閃爍的涙花。也可能是雪花。 圖：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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