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末期神權衰落，君王無法再以「神權民主」保衛自己的政權，於是霍布斯發明「皇權人授」概念，指人民授權君王保衛社會安全穩定繁榮。其背後意思是擁戴君王專制統治，壓抑貴族的叛亂，指責貴族搞叛亂是破壞社會穩定。16至17世紀的法國宗教內戰、30年戰爭、英國內戰、法國投石黨亂等，都是由貴族發起的戰亂。當君王自居穩定社會的保衛者，民心所向，貴族便難以作亂。但是，霍布斯《利維坦》的「皇權人授」理論並非無懈可擊。30年後，約翰洛克提出貴族版本的「皇權人授」政治哲學理論，成為現今選舉民主理論的基礎。 約翰洛克出身貴族，是17世紀的醫生和哲學家，他另一個身份是英國輝格黨（Whig）的創黨黨員。輝格黨和保守黨是17世紀末英國兩大貴族集團。當時只有貴族可參選，兩黨政見不同：保守黨較順從皇權統治，輝格黨則支持貴族操控君王的君主立憲。早期的輝格黨參與查理二世復辟、行刺詹姆斯二世、策動光榮革命推舉威廉三世、操控安妮女王、推舉喬治一世。 約翰洛克最重要的著作是他在1689/90年刊登的兩篇《政府論》。這兩篇文章的刊登日期是在1688年光榮革命之後，據考證，其寫作日期應該是光榮革命之前，可以說是號召輝格黨人支持光榮革命。 約翰洛克表明反對「皇權神授」，支持「天賦人權」、「皇權人授」和「社會契約」，這三點與霍布斯《利維坦》相同。但《利維坦》缺乏討論兩個重點：第一，若自然狀態的人類是以保護自己生命和財產而進行暴力鬥爭，如何解釋國家政府保護人民的行為？第二，當國家政府無法履行社會契約，該如何處理？ 有關第一點，約翰洛克增加一項自然法則：除了鬥爭掠奪外，人類還會懂得尊重對方的生命和財產。即使沒有國家政府的保障，人們仍然會基於此「尊重對方」的自然原則去達致和平共處。最能體現「尊重對方」的例子是人與人之間的貿易和國際關係中兩國合作。但為了更能保障「尊重對方」所帶來的好處，人們自願放棄部分自由給予法律。國家政府正是保障法律運行的執行者。

人民可推翻不義政府

有關第二點，約翰洛克更著重「皇權人授」和「社會契約」訂立的過程。約翰洛克同意政府需要被人民授權去保護人民。但是，當國家政府未能保護人民，或違反人民的利益，政府破壞了「社會契約」，此時人民便有權推翻政府。他認為，人民應支持公義的戰爭，去推翻不公義的政府。 但約翰洛克並不完全支持民主。約翰洛克強調，「社會契約」可以存在於人民和君王之間。國家政府的行政權與立法權可以分開，行政權需要受到立法權的制約，同時行政權要執行法律保護人民。人民則通過選擇人民代表（Representative）成為國家政府，以彰顯「人民授權」。 約翰洛克的理論被推崇為現代民主理論的先驅。皇權人授、社會契約、財產保護、代表制選舉等。《政府論》影響了法國的哲學家們的政治哲學。伏爾泰的「反專制君王」、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盧梭的「社會契約」等，都是從約翰洛克《政府論》發展開來，只不過是以法文寫作及解讀。現代的選舉民主制度以「代議制選舉」為主體，人民投票選議員代表人民議政。這思想是建基於約翰洛克的《政府論》。

無財產之人不受保護

但是不少人忽略了約翰洛克《政府論》原著中所談及有關征服、奴隸和財產的篇章，更忽略他的另一身份：貴族和奴隸商投資者。這幾章對認識約翰洛克的選舉民主制攸關重要，因為它牽涉到約翰洛克所講的「皇權人授」中的「人」是指什麼人。 約翰洛克支持保護財產，但他更認為被征服者、奴隸和「沒有財產」的人是不受國家政府保護。約翰洛克認為，自由不是人人都有。人擁有自由，建基「社會契約」，即政府和人民互相制約之下。但當人們被征服，或人們將自己的身心賣給主人時，「例如猶太人及其他民族」，為主人賣命工作，他們是「奴隸」，本身沒有自由和權利與國家政府訂立「社會契約」，不屬保護範圍，更沒有政治權利。「財產」的定義在於「私有」、「土地」和「勞動生產」。獵食和捕魚屬於「取之自然」，所以不屬「財產」。只有擁有土地、在地上耕種作業、製造加工品，才算是「財產」。由於國家政府的功能是保護財產，沒有財產的人自然不屬保護範圍。 換句話說，在約翰洛克的代議制選舉政治體制的設計，只有擁有土地財產的自由人，才可擁有「皇權人授」政治權利，例如約翰洛克自己的貴族階級。「皇權人授」的「人」，所指的是擁有土地財產的人，泛指貴族和資本家。約翰洛克暗指：沒有土地財產的人，國家政府自然無法提供保護；而無財產的工人早已把自己的身心賣給雇主，自己又沒有土地財產，猶如奴隸；沒有土地財產的人沒有資格參與「皇權人授」的過程，他們並不包含在約翰洛克設計的代議制選舉。正因為上述概念，約翰洛克設計的代議制選舉政治制度只是為了保護擁有財產的自由人擁有政治權利，並非保護沒有財產的貧民。約翰洛克在整本《政府論》中用「共同體」（Commonwealth）一詞，而不是「民主」（Democracy），來形容他所推崇的政治體制，正因為此制度並不屬全民普選，只有地主貴族才擁有「皇權人授」的權力。應驗約翰洛克的思想，到20世紀之前的歐美國家，沒有財產的平民和奴隸沒有投票權。 約翰洛克設計的制度本身考慮兩個要素：上鎮君王，下壓平民。「皇權人授」賦予貴族政治權力去推翻不聽話的君王。但同時剝奪了沒有財產的人民和奴隸的政治權利，確保貴族壟斷政治，使制度免受民粹影響。貧窮人民會為自己利益損耗國家利益。在這一點，與霍比斯《利維坦》保持高度一致。

《政府論》沉寂70年

雖然約翰洛克的政治哲學理論在1689/90年刊登，但是他的政治哲學在他的世代中並不出名，最多只在輝格黨人中間流傳。據考證，1690至1760年，70年間，約翰洛克的《政府論》才出版五次，首四版還是約會洛克在1704年死前要進行修改；法文版連《政府論》第一部分都缺。顯示此書在1760年之前並不矚目。約翰洛克的《政府論》沉寂70年後，在1760年代以後突然受歡迎。當中耐人尋味。這或許與輝格黨的發展有關。自1688年光榮革命，輝格黨迎接威廉三世有功而獲重用。1715年喬治一世登基後，輝格黨更壟斷英國政壇。既然輝格黨貴族們已經壟斷朝政，約翰洛克的「皇權人授」理論自然不需要。 但當輝格黨在1760年失勢，約翰洛克版本的「皇權人授」再次興起。1760年，喬治三世登基後開始起用保守黨，與輝格黨關係惡劣，兩黨鬥爭激烈，十年間換了六名首相。1770年喬治三世任命保守黨Lord North為首相至1782年，處理美洲殖民者獨立問題。期間，輝格黨人不斷用傳媒唱衰保守黨人，甚至製造「保守黨首相跟太后有染」等謠言。美洲殖民者獨立勢力興起，輝格黨人為反而反，甚至公開支持美國獨立，例如John Wilkes，好打擊保守黨政府。 18世紀的北美洲，英國殖民者為了搶掠土地，多次與美洲土著發生軍事衝突。殖民者尋求英國派軍保護。1754至61年，英法七年戰爭，美洲土著加入法國一方。戰後，英國政府與土著簽訂和約，立法阻止殖民者繼續擴張土地，又開徵印花稅和關稅養兵保護殖民者。英國的兩項政策都引起美洲殖民者不滿。

美國的「民主」選舉

1773年，英國輝格黨約翰洛克的《政府論》在美洲殖民地第一次出版，旋即引起轟動，殖民者的反抗熱情燃燒起來。約翰洛克《政府論》幾乎完全符合美國的情況：英國政府不讓殖民者擴張土地，又徵收印花稅和關稅，不符合殖民者人民利益；既然如此，「皇權人授」，自然可以推翻政府；授權政府統治的人民要有土地，殖民者「獲得」土地成為地主，符合約翰洛克的財產條件；被征服的美洲土著和賤賣身體的非洲奴隸，自然沒有授權政府的權力，他們的利益和人權可以不理。擁有大量土地和數百名奴隸的華盛頓總統，正是約翰洛克所說的「人民」典範。 美國獨立戰爭結束之時，歐洲還在專政君主的統治下。當時美國國父們思考新國家的政治制度，設計師傑克遜（Jefferson）大致參考中世紀時期的法國的君王、英國的議會、德國的選舉辦法，並訂立三權分立制度。美國總統如法國君王獨攬行政大權，但同時又受到英國式議會制度的制約。考慮美國乃十三州聯合眾國，在選舉制度中參考德國選任神聖羅馬皇帝的制度，建立「選舉人制」的間選制度，以及國會參議院由各洲派兩名議員參加。受約翰洛克《政府論》所影響，美國的選舉權，最初只賦予地主，而不是全民普選。沒有土地者和交稅不足者沒有選舉權，更遑論美洲土著和黑奴。直到1965年民權運動後，美國才實現真正的全民普選，但當時美國早已成為世界霸主。 自此，約翰洛克的《政府論》及他的「皇權人授」理論，成為美國推翻專制君王和美國立國的重要理論依據，更是設定美國政治制度的重要指南。美國稱之為「民主」。後來的法國大革命以及一系列歐洲推翻專制君王，都離不開約翰洛克《政府論》。隨著美國在20世紀成為全球最強大的國家，「民主」的定義也漸漸變成美國所認可的約翰洛克「皇權人授」版本：人民對政府不滿可推翻政府，不論是通過選舉或革命。也因為約翰洛克的「民主」設計著重保護貴族「皇權人授」的權利，而不是貧民的利益。無論日後選舉制度如何增加選民基礎，制度本身還是保護貴族權力，防範民粹興起。 原圖︰The Royal Family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TheBritishMonarchy/photos/a.170672256287946/1882474251774396/?type=3&the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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